古田的大姑

古田的大姑

文 拉结(马来西亚Monash大学心理系高级讲师)

最近趁着到厦门出差时,到古田县去看望远房的大姑一家。之前在北京工作时,也来看过她两次,但都不太能清楚地沟通,总以为是自己的古田话说得不太标准而形成的语言隔阂,但这次却发现终于能“听懂”了她的表达,走进她的心。

93岁的大姑这次见到我,提了两次“你下次来应该见不到我了”。这是因为年初时刚生了一场大病,让她感觉时日不久了。才8年前,她还可以在古厝来去自如地给我下炕烧火煮饭吃,还裹了粽子等我来过端午;8年后,她已经不能在乡下独居,3个女儿把她接到县城的楼房,在后院给她盖了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间(类似帐篷)。虽然她可以勉强自理,但是背已佝偻,眼花耳聋,有时甚至无法下床。每次我来看她,她都会像小女孩一样地跟我投诉各冲委屈,或是身体的毛病,这次也不例外。她脱下鞋子给我看她一根发炎的脚趾头,说如何痛如何治疗。然后拿出一袋收拾好的衣物,说是别人给的,颜色都太鲜艳不合适,要我挑几件回去。

大姑细数了家珍,还把过去我们家给她的照片、书本和诗歌DVD拿出来,当提到在马来西亚的亲戚时,大姑还跟我说了她的噩梦:梦到前几年逝去的堂姐回来看她。这时大姑就嘱附我,以后她的葬礼一定要用基督教仪式(因为怕未信主的子女用民间习俗),还拿出了当年在马来西亚受洗的证书,证明她的信仰。也许,这也是她对来生的期盼吧——盼着与去世的母亲有机会再相聚。

从小没有母爱陪伴的她,形成了强悍的个性,听说在村里是有名的“刁妇”,嘴上不饶人,可以把身边的人都骂到退避三舍。被留在福建当童养媳的她,带着孩子离开吸鸦片的第一婚丈夫,后又再嫁重组家庭。生命多舛的她已经练成了 “无畏”的性格。但是在我面前,却像是个8岁的小女孩一般,八卦别人的总总,也随性地流露着满溢的情绪。也许自己的心理师职业病,习惯倾听人的内心;也许在她身边,就感觉回到了老祖母跟前,听着她唠叨家事。

在我要走的那个上午,她爬到4楼来等我起床,准备了一个大麻袋的“土特产”:香菇、笋干、茶米和桃子。虽然曾经历过类似的告别情境,但起床看到她在客厅时还是吓了我一跳。这次她还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说一定要多留几天“卡溜”(福州话,意指玩玩)。我扯了半天才能“脱手”,心里很难过。每次回乡都蒙盛情接待,却是无法回报,除了物质和金钱,我能带去的亲情总是不够。 令我心酸又感动的,是看到大姑在自己的“小帐篷”门□挂了两个“真爱运动”的书签。不识字的她,以为这就是基督教的“信物”,可以用来“辟邪消灾”。所有我们从南洋给她带来的东西,都被当作“珍品”。所以当天我走后,给她网购了一个十字架的吊饰,和一个DVD player, 这样她可以有空听一些诗歌,因为家里没有人带她去做礼拜。

“福音的债” 一一我觉得欠她们的岂止是福音的债?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过去的年代,很多华侨回去寻根时总是“撒钱”,让留在中国的亲戚们以为海外华人过着淘金的日子。其实我们更需要的是一座桥,让彼此的历史可以互通,让血脉可以相承,重建文化身份和自信,重塑信仰的价值观和根基。大姑,我们天家见!

文章摘自:文桥184季刊《来帮助我们东马原住民事工》,马来西亚基督徒写作团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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