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

文丨范泉山(彰化医院医师)

那天查房时,看护幸幸然地说:“医师,你快劝她要吃药。”病人是个越南新娘,第一次外嫁中国,生两个小孩后就被逐回家:这次外嫁来台,却因聘金没谈妥而尚未办理结婚,却也生了孩子。外院资料显示她罹患大肠癌,癌细胞已大量转移并造成肠阻塞,我只能先安排照大肠镜,不料单子一出,先生面有难色。我这才警觉她并无健保身份,从尚未入籍谈起她的身世。

我用台语问先生:“你打算怎么办?”他说:“设法送她回家?”我心想:“以她这状况,在这疫情期间,不是死在飞机上就是死在防疫旅馆。”所以就装傻回他:“你真是有情有义呀,这节骨眼还愿意陪她回越南,佩服!”病人因为听不懂台语,表情一脸茫然。我为了唤起先生的道义和安抚病人被拋弃的疑惧,改用国语对先生说:“你陪太太跑了这么多趟医院,这份情义很感人。在异乡重病,最渴望的就是扶持相依。”我走到病床旁握了握她的手,看见她手臂上的剌青。我指着它笑说:“你混过江湖?”她露出住院后唯的一次笑容,说:“是越南作刺青的好姐妹帮我刺的。”眼看医病关系有进展了,我进一步问:“你是不是觉得被这世界无情对待,很绝望?”她眼泪流了下来。我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说:“我想回越南,想死在故乡。”

因为她的病况显然无法返乡,我试着对她说:“如果你坐火车途中因为不小心睡着摔出车厢,身受重伤,等你伤愈后,你愿意再上车吗?”她说:“要,但这次我不会再睡着了。”我说:“对,而且要仔细观看窗外每一景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因为这台列车不会再回头了。”她点头了。我说:“在那美妙的终点站,你会看到家乡中依偎思念的人。”她满意地微笑了。

我连忙说:“来,先仔细品尝这口药。”她笑着吃下,又抬头问我:“真有那台列车吗?”我说:“有,驾驶叫耶su,记得要搭上祂的车。”

盼望作者的医者心感染每一位基du徒,更多主动就近伤心软弱的人,作世上美好盐与光。

文章来源:《每日活水》,20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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