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没有把天空的舞台给她

受访:尤宝凤传道

采访、整理:又青

那时候,很多人背地里说:“这个牧师娘活不久了。” 尤宝凤的唇暗黑,脸色苍白,总是一副很累、很累的样子。每次上完厕所,她望着一摊红水,月事般的血尿,就莫名痛苦。她身边的人都为她向神求——马六甲卫理公会的老姐妹利亚,天天提名祷告,求上帝让她快快好起来;甲洞卫理公会的王桂荣弟兄,跪着求神把她的命留下来。

可是尤宝凤求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每次在床上躺直了,她轻轻摆好双手,闭上眼睛,跟上帝说:“上帝啊,我不要再下床了,不要再穿鞋了,我想见你,我要回家……”

两个女儿乖巧,一个六岁,一个百般艰难得着的女儿,才一岁,丈夫郑建发牧师说:“孩子这么小,你舍得吗?”

她很肯定,“为什么不舍得?只要上帝看顾,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找不出排血尿原因

那是2000年,整整一年查不出排血尿原因的日子,尤宝凤难受到了极点。昏沉的下午躺在床上,蚊子站到了鼻子,她连举手挥赶的心力也唤不出来。她是信神的人,自己是传道,19岁念神学,丈夫是牧师,她不怀疑神是良善的,但她知道,只要上帝愿意,她就能马上回天家,免受病痛折磨。

有那么两次,她身子轻飘飘地飞上了天,在那里她很有活力,整个天空是舞台,可以尽情跳舞唱歌。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梦醒刹那,好像忽然被抽空了什么,她紧紧闭着眼睛,跟上帝说:“我不要醒,我要这样!”

有人介绍她食疗法,戒除油盐糖肉,只喝蒸馏水,如此一年,整个人消瘦得厉害,意志更消沉。这样子到新加坡去求医时,医生就责备:“你什么都不吃,当然越来越弱!” 后来,她也从一名护士得知,血尿可能是因为膀胱虚弱,抵抗力差发炎所致。

原来,她一直断定血尿是甲状腺癌复发所致。排血尿之前几年,她在喉颈处发现甲状腺癌细胞,服用了放射性碘治疗药水,借着强烈的辐射破坏癌细胞;那之后,算是没事了。但排血尿那段时间,宝凤又想起了这事。

“我身体虚弱,心灵跟着软弱。可是医生责备了我,加上护士所说,想想也是,就决定恢复往常作息,按时吃饭,服用药物,果然一年后渐渐康复。”

放射治疗或怀畸婴

宝凤传道是必须服用一辈子荷尔蒙药的,那是之前去除甲癌细胞的后遗症。但她感谢神,不需要也服用一辈子的钙片(有的病人除了荷尔蒙药,还必须长期补钙)。不过,她又面对一个两难的事:

复诊时,医生温柔问说,你有一个孩子了是吗?她说是啊,感谢神。医生再说,有一个孩子,也应该够了吧?宝凤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做过放射治疗,再次怀胎可能导致宝宝畸形残缺。以为事就是这样了,但有天,建发牧师在阅报,三岁的女儿不断指广告上的宝宝,说:“我要baby出来跟我玩!”再生一个?夫妻俩五味杂陈,揪心得很。

某次,跟脑神经病学家陈忠登医生谈起这事,他说:“孩子是耶和华所赐的产业,应该凭信心跟上帝求。” 是啊,若是主赐的,祂必引领到底。于是,他们和三岁的女儿一起祷告。

上帝应允而行,小女儿顺利生产,平安健康得叫人心疼。这是上帝赏赐一名母亲的礼物,祂的恩典在软弱的人身上显得完全,又坚定软弱人的心。二十多年过去,两个女儿亭亭玉立。最近在台湾的小女儿确诊,“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把她送上救护车,疾驰到隔离酒店,最彷徨时,母亲告诉她:“不要怕,只要信!”那是慈爱天父,曾经告诉宝凤的。

寻找天使的声音

经历了甲癌手术、怀胎风险,还有排血尿等挑战,宝凤传道说:“上帝还是怜悯我、保留我,这是恩典。” 刚从生命低谷走出来时,每次建发牧师在台上讲道,她就坐在最后边顾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每到唱诗环节,她就边唱边落泪。

她是喜欢唱歌的,2001年,台湾阿美族福音歌手陈瑛受邀到士古来卫理公会唱诗分享,声音清澈婉转,她很是羡慕,心底里问:“上帝啊,我也能像他一样吗?”

2002年,他们一家被调派到班达马兰卫理公会牧会。有次,宝凤传道为主日崇拜编排了一首圣诗,却不知道大家没唱过,只好临时到后台帮忙唱。崇拜结束,弟兄姐妹纷纷寻找那把声音,像极天使的声音。

宝凤不好意思地说:“当时从播音器听到声音,我也很吃惊,觉得很好听。我问上帝,这是什么声音啊?” 她竟遗忘了自己曾经的呼求。

每次我们都在画自己

郑建发牧师说:“宝凤生病时,我一直认为会过去的,我说,你越是害怕,这事就越缠绕你,只要胜过了就会没事的。直到最近我生病,切身的疼痛,让我深深体悟生命真的很脆弱,那一刻,特别想见身在台湾的女儿……只有身历其境,才知道要刚强挺过,确实不简单。”

宝凤的经历,让她后来更能同理病人的难处——她认识一个患癌姐妹,还有一名患上忧郁症的弟兄,看着两人在苦痛里煎熬,有感而发创作了一首诗歌。采访当儿,她即兴清唱:

不是我想处在的空间 无奈我却身在里面

心支离破碎 走得实在好累

眼眶 心里 都装满泪……

(那是跟她说话时,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处在彷徨无助夜晚

让我看见闪烁星光

心里负的难 任凭泪流心伤

主耶稣 请为我承担

用你爱 覆盖我的忧伤

用你爱 挪去我惊惶

将我的眼泪 装进你的皮袋

使我能在泪中刚强

用你爱 覆盖我的忧伤

用你爱 挪去我惊惶

将我的眼泪 装进你的皮袋

夜间 依在你的胸膛

将我的眼泪 装进你的皮袋

等待明日的晨光

她闭上眼唱,眉头紧蹙,歌声滑翔升降,不依靠己力,像自身没有动力的航空器,只因有神的气流牵引。人不在那空间,且就借着歌声,穿透,等待明日的晨光……

歌词里的“我”,是曾经的自己,后来宝凤经常拿着吉他,有时也用钢琴,为忧伤困苦的灵魂弹唱。她说:“假如有天再生一场大病,上帝的恩典还会帮助我跨过去的。神伟大慈爱,并不以恶待人;苦难中,祂让我学习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而忍耐里头,要有顺服。”

念神学时,建发牧师就认识宝凤了,“她年纪小,处处受人照顾,成绩又好,所以有点自视过高了,”建发牧师笑说。宝凤传道却不反驳,只解释道:“我自小在严肃的家庭环境成长,总是习惯封闭自己,自我保护,无形中就有种骄傲,而上帝用这些经历,将我的生命破碎了,而祂又亲手重建。”

上帝终究是“唤醒”了她,天空舞台偌大,上帝还是要她回到地上去。而利亚、桂荣及众人的恒切的祷告,神按着最美善的旨意去安排了,却不听她要坦然见主的祷告;祂没有把天空的舞台给她,却给了她一把天使的声音,在地上传颂祂的名;还有,她最终平安地成为两个女儿的母亲。

“就像我以前听过一句话:每次我们都在画自己,有时我们画不好,神就擦掉,替我们画好”,建发牧师在旁补充——诚然,宝凤为自己勾画的图像岂是最好的呢?

文章来源:星洲日报·生命树,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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