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选择的生活

在她31岁时,因为长了一个良性脊椎瘤而导致瘫痪,从此她的生活变了……
小时候我像大多数小孩子一样,相信我的母亲无所不能。她是个精力充沛、朝气蓬勃的女性,打网球,缝制我们所有的衣服,还为一家报纸撰写专栏。我对她的才艺和美貌崇敬无比。
她爱请客,会花好几个小时做饭前的小吃,摘下花园里的鲜花摆满一屋子,并将家具重新布置,让朋友好好跳舞。然而,最爱跳舞的是母亲自己。
我会入迷地看着她在接待客人前的盛装打扮。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我们喜爱的那件配有深黑色精细网织罩衣的黑裙子,把她的金黄色头发衬托得天衣无缝。然后,她会穿上黑色高跟舞鞋,成为我眼中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突来暴风可是在她31岁时,她的生活变了,我的也变了。
突然之间,她因为生了一个良性脊椎瘤而导致瘫痪,平躺在医院病床上。从此以后她便永远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母亲以她对其他一切事物的那种积极心情,面对她的病。‘物理治疗’和‘残障’等词成了我们进入那个陌生新世界的一部分。我逐渐开始学习照顾我的母亲。
她终于可以起来坐轮椅了,于是,每天把她推入厨房,变成了我的例行工作。在那里,她指点我把胡萝卜和马铃薯削皮,以及用鲜蒜、盐和厚块牛油揉在要烤的牛肉上的诀窍。
母亲的乐观我11岁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她和爹地将会有个小宝宝。不久,我们便成了我那个小妹妹玛莉?特蕾丝的‘母亲’。我很快便学会替小宝宝换尿片、洗澡和喂奶。
有一件事我至今仍然记得特别清楚:玛莉?特蕾丝两岁时跌了一跤,膝盖的皮磨破了,她哭了,掠过我母亲伸出的两臂而投入我的怀抱。我看到母亲脸上隐约浮现的难过神情,她说道:‘她当然应该跑到你那里—你把她照顾得那么好。’
母亲的每一项成就,都是我们两人生命中的大事:她驾驶有动力辅助转向和动力辅助煞车装置的汽车,她重返大学读书,以及得到辅导硕士学位。
她尽力学习一切有关残疾人士的知识,后来成立了一个名叫残疾社的辅导团体。有天晚上,她带我的妹妹和我到那里去。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身体上有各种不同残疾的人。她还介绍我们认识一些大脑麻痹患者,让我们知道她们大都和我们同样聪明。她又教我们怎样和弱智的人沟通,指出他们日常都很亲切热情。
由于母亲那么乐观地接受了她的处境,我已很少对此感到悲伤或怨恨。可是有一天,我家举行一个晚会。当我看到微笑着的母亲坐在旁边看她的朋友跳舞时,突然省悟到她的身体缺陷是多么残酷。我脑海里再度映现当年母亲容光焕发、翩翩起舞的倩影,不知道她自己是否也记得。我朝她挨近时,看到她虽然面带笑容,却热泪盈眶。我的心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奔回自己的卧房,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长大后在州监狱署任职,母亲毛遂自荐到监狱去教授写作。我记得只要她一到,囚犯便围着她,专心聆听她讲的每一个字,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给韦蒙的信她甚至在不能再去监狱时,仍与囚犯通信。有一天,她给了我一封信,叫我寄给一个叫韦蒙的囚犯。我问她信可不可以看,她应允了,但她完全没想到这信会给我多大的启示。信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韦蒙:自从接到你的信后,我便时常想到你。你提起关在监狱里多么难受,我深为同情。可是你说我不能想像坐牢的滋味,那我觉得非说你错了不可。监狱是有许多种的,韦蒙。
我31岁时有天醒来,人完全瘫痪了。一想到自己被囚在躯体之内,再也不能在草地上跑或跳舞或抱我的孩子,我便伤心极了。
有好长一阵子,我躺在那里问自己这种生活值不值得过。我所重视的所有东西,似乎都已失去了。
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我仍有选择的自由。看见我的孩子时应该笑还是哭?我应该咒骂上帝还是请祂加强我的信心?换句话说,我应该怎样运用仍然属于我的自由意志?
我决定尽可能充实地生活,设法超越我身体的缺陷,扩展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境界。我可以选择为孩子做个好榜样,也可以在感情上和肉体上枯萎死亡。自由有很多种,韦蒙。我们失去一种,就要寻找另一种。
你可以看着铁槛,也可以穿过铁槛往外看。你可以作为年轻囚友的榜样,也可以和捣乱分子混在一起。你可以爱上帝,设法认识祂,你也可以不理祂。就某种程度上说,韦蒙,我们命运相同。
看完信时,我已泪眼模糊。然而,我这时才把母亲看得更加清楚。我再度感觉到一个小女孩对她无所不能的母亲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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